咸菜白粥,不过三两口而已,李长笑在桌上放三枚铜板,伸个懒腰,出了堂去。
自入大余国,所行所见,香火神祇体系极其完善,甚至可用“严峻”二字形容,城城有神,庙庙皆有灵。
上了街去,盘玖城人声鼎沸,汇向某处。额龙山山神,乃十二山神之一,位高权重,李长笑未见额龙山,倒先见了额龙山神庙。
随着人流,他很快便寻到庙前,隔着人流,眺见庙宇之色形。
庙身长方,以金、蓝二色为主,紫、红二色为辅,前有石碑,乃功德碑,上刻有立庙之人的名字。
若此看碑文落款处,可见一“王昌平”名字,尤其显眼,以朱漆镶饰,崭新如新,想必是年年粉饰,才有如此效果。
能有此待遇,并且姓“王”之人,自不难猜,乃是大余皇朝开国帝王,传言王昌平天运所归,山河相助,励精图治,立国三年,便一派生平。
天下安邦后,他亲笔敕封山河。
十二山神庙,四方神君庙,皆是那时所立。
此后在位年间,敕封小神、土地……各种神庙,一一立起,境内庙宇无数。那位帝王曾言,但凡大余皇朝境内,一草一木皆子民,百姓血肉为躯,五窍灵光,目能视,耳能闻,口能言,可以律法、以言语管辖或教化。
但那一草一木,无情、无目、无嘴、无耳,便交给山水神灵去管辖。
故可见山水神灵,便是另类的朝堂。什么十二山神、四方神祇,自有品级划分。但这“山水朝堂”,终究依托于凡间皇朝。
“王昌平?”
李长笑默念一声。
那庙前请神仪式已至大半,人群中间,有一人脚踩请神步,口念请神词,忽一个激灵。
双目刹那失神,等回了神来,已换一人矣,虽同人同貌,给人感觉却截然不同,这绝不是伪装。
百姓纷纷躬身,那庙前立着一尊大铜炉,炉内铺着一层香灰。
“神来三刻,过时不待!”
一人高言一句。
话落时分,那人群躁动不已,早已备好香火,恐那一年来访一次的山神,见不到自己的诚心。
上香者多是孩童,人不过铜炉高,需垫脚甚至起跳,才可勉强插上香。
孩童上香,自有其说法,一来,孩童面生,山神面前露脸,祈求庇护。
若被山神相中,一家子衣食无忧,更是不用多言。
二来,孩童年龄尚小,香火纯粹。
不出一刻钟,那铜炉上插满香火,烟火氤氲升腾,好似仙境下凡尘。
百姓又抬来猪、牛、羊三整只,山神未必会吃,但态度定要给够。
相传曾有一村,愚昧无知未曾开化,嫌那山神庙碍眼,嫌那香火钱太贵。
于是扒了庙,又踹了神像。
自那以后,村民霉运缠身,山路难行,野兽袭扰,最后暴雨倾盆,山石泥滚,顷刻将村庄吞没。
后陛下得知消息派人救援,赶至现场时,入眼所见可谓是人间惨剧,一村三百余人口,无一人生还,尸骨无存永埋地底。
得知缘由,陛下选村长一人,为其立碑,敕封为“念山君”,一来平息山神之怒,二来平村民之怨。
且说那庙前,热热闹闹沸沸扬扬,张龙赵虎二人自人群中走出,从左右两侧,押犯人至前来。
山神见状,朝庙中走去,赵虎张龙紧步跟上。这般情况,纵使是无名犯人抵抗,也无济于事,被迫紧跟着入了庙宇。
二人单膝跪地,详细述职,所言大多途中所遇之事,或大或少或轻或重,事无巨细,不敢有丝毫怠慢。
有匪人拦截,有巨虎拦路,形形色色,精彩纷呈,又显二人劳苦功高,兢兢业业,恪守本职。
额龙山山神轻颔首,虽听二人述职,双眸却始终落在那无名刑犯之身,似隐有笑意、玩味。
张龙赵虎二人嚣张跋扈,但在那山神前却拘谨有加,有时甚至结巴打舌,口齿不清。
无名犯人全身紧绷,不敢动弹,也不能动弹。
最后,山神盖棺定论,朝那犯人言道,“陛下圣明,对你行以剥名之刑,自不会冤枉你,你必是犯下大罪之人,杀头尤不可偿还。此行便好好恕罪罢,来世无论是人是畜,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缘缘相报,今世之苦,何不你自寻之?本可享誉荣华,却偏行污浊之事,唉。”
话音落下。
那被污泥糊脸的犯人,纵使看不到其脸色,却也能感应到,其脸刹那惨白,眸子似有无尽悲意。
即便她心性远超常人,一路艰难苦痛皆是受得,刑罚之事也早已知悉,但再听他人之口说出,心中那一片凄凉,无以用言语形容。
似抽干了血气,隐隐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余生仅剩苦痛,来世尚不能为人。听此宣判,那心头之滋…
额龙山山神转头,“还你二人,出城南下五十里,便入我额龙山地界,那后程虽有我庇护,却仍要小心,功成身返之事,陛下自不会亏待于你。”
他声音渐轻,如九天荡来,直至最后彻底消失。
张龙赵虎深深一拜,磕头三下,行一遍那重礼,才押着犯人离去庙宇。
那犯人手脚俱软,一下子瘫倒在地,爬身不起。赵虎嗤笑一声,大手抓其肩膀,将其一把拎起,又行几步,又跌倒在地。
“什么狗屁大官,也不过如此。”张龙赵虎见此狼狈姿态,嘲弄一声,干脆一人扣住一边肩膀,架着她走。
那铁爪入铁,扣在肩膀,自是疼痛,百姓让出路来,任由三人离去。
庙内。
那额龙山山神像,眼含一点灵光,注视着三人离去之背影。
······
山神进城,落下尾声。
百姓渐渐四散了去,一切归于平淡,却有一白衣,随着那进进出出的人影,入了庙来,抬眸看那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