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凛阳城外,大军已经扎营,营地中气氛热闹,因为他们刚打了一场大胜仗,缴获大量物资,马匹,盔甲,武器等等。

凛阳城东西两面都是山,大军靠近城墙之后只能扎营在离城墙两里左右的峡谷之中,在通往凛阳城的大道上立起拒马,木板,设立哨卡。

有狄至在,这些都不成问题。

夜晚,李坏带着严申和狄至登上两侧山坡,终于看到了凛阳的全貌。

凛阳城墙最高的地方高达三丈多,东西纵横,正好夹在两山之间,城内南北狭长,城头亮着火光,到处都是把守的士兵。

三四丈高的城墙,就是泸州城也不敢比,果然是坚城,而且左右都是高山,没有后顾之忧,易守难攻。

从他们站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看到城头的情况,但这山坡距离凛阳城头至少有一里多的距离,也就是六七百米。

别说寻常弓弩,就是床子弩也根本够不着。

床子弩的极限射程大概三百米,但这是极限射程,能有效瞄准和杀伤的距离大概只有一百五十米左右。

其实弓弩因为其弹速限制,有效杀伤的距离是远远低于人们想象的,而且非常考验技术和经验。

而且百步穿杨能叫神射手,所谓百步,大概一百二十到一百四十米的距离,可这样的神射手,整个景朝找下来,说不定找不出手指的数目,而且必然是经过数年,或者数十年苦练。

十个人能决定一场大规模战争吗?天方夜谭,除非在神话或者民间传说之中。



“真是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如今轮到我们围城。”李坏站在山坡感慨。

狄至和严申兴致都不高,大概因为起瑞的事,特别是严申,他和起瑞的关系是最好的。

吹着夜风,李坏心中也不好过。

狄至对他的忠心像是坐而论道,易趣相投,对彼此才能的惺惺惜惺惺。狄至觉得他是个好领导,他则觉得狄至是可造之材。

严申则如同家人,不离不弃,不计代价,一直跟随。

而起瑞对他更加特殊,起瑞虽人高马大,力如熊虎,但比起起芳显然更傻,智力比较低,更加单纯而天真,如同孩童,孩子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若喜欢就是喜欢,不牵扯任何东西,干净而纯粹。

正因如此,起瑞之死反而是最令人痛心惋惜。

世界就是如此残酷而真实,越是纯真之人,就越危险。

大多数泸州骑兵尸体被找到时伤口都在后背,是在逃跑中被杀,起瑞的致命伤都在正面,后背没有半点伤痕,他到死也不知道什么是逃跑啊…

看着远处黑烟,李坏忍不住想到那句古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起初他留下来都是为自己的利益一搏,在前世他也曾为自己的利益杀死过人,但都是少数。

而如今,看着远处尸山燃烧,照亮平原的熊熊大火,当真正用成千上万人的命铺砌心中理想时,他才懂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那心里负担,不是一般人能够背负的。

“明天就把起瑞送回去吧。”李坏道。

狄至默默点头,严申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们可以围城多久?”

“禀王爷,我军来得匆促,并未带太多粮草,但可以从泸州城中运过来,估计能支撑三个月。”狄至回报。

李坏点头:“狄至,明日你就回泸州,发粮,我们围城!”

狄至神色激动,单膝跪地道:“领命!”

叛军最后的精锐已经被击溃,死了很多,还有很多四下溃散,到处逃窜,现在是反攻的时候了。

凛阳城坚固,如同堡垒不假,但李坏其实早有计划,待到雨季过后,天干物燥,他可以用火炮轮番轰击,只要火药和弹药足够,再坚固的城门他也有信心轰开。

可如今,神机营经历冷风箐大战后,南下带来的火药和弹药所剩已不多。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徐国与泸州之间完全攻守互换。

徐国之前驻扎在淮化府边境三万大军,随后从东南抽调军队,又补足三万大军,前前后后,五万多的大军,如今只剩凛阳城内寥寥数千。

丁毅在半夜醒来,头疼欲裂,他第一件是就是问了战况。

红毡铺地,镶有金边的蚕丝被褥,古木雕花窗,四出头黄花梨官帽椅,书案边金镶玉的官印。

凛阳不是一座普通的县城,它是徐国北方门户,临近泸州城,所以这里早就成徐国先锋重镇,驻扎精锐,成为丁毅第二个重要办公点。

而其野心亦无声烙印在这属于他的屋中。

候守门口的官员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屋外火光冲天,人声嘈杂。

丁毅好像明白什么,最终只虚弱的问:“此为凛阳否?守军多少?”

为首的凛阳县令冢励拱手道:“大人正在凛阳城内,守军…六千。”

“呵呵,呵呵呵…”丁毅惨笑:“徐国五万大军,如今还有六千是么…哈哈哈,一月不到,五万大军只剩六千…六千!”

“敌将狡猾奸诈,还会妖术妖法,依下官看非战之罪…”有官员连忙道。

“对对对,战事难以料测,我徐国大军当初连朝廷禁军都打败了,皆是骁勇之士,此番无非被敌人妖法乱眼,待退回苏州,再招募乡勇,卷土重来,多加防范,定能取胜。”

“言之有理,按如今形势,先回苏州,稳重为上啊。”

“大人身体欠恙,也正好回去修养,同时厉兵秣马,才有再战之机,大丈夫能屈能伸方为豪杰,再者大人之前也是百战百胜,一时失利,不算什么。”

“古人云玉不琢不成器,如今退守苏州重整旗鼓,待到…”

丁毅忍着不适,听着这些人安慰,可越听,就更加不适了。

他从小聪慧通达,心思灵敏,悟性很高,很多话他听三分就知七分,这些人各个说得冠冕堂皇,似乎在安慰他,可哪个不是在向他施压,想要他撤回苏州!

他们只不过是自己怕了而已。

平心而论,他也开始怕了,五万多大军,一月不到,之剩寥寥数千,谁能不怕。

对方到底何方神圣!

可不管怕与不怕,他已没有退路,即便卧病在床,他依旧脑子清楚。

让了凛阳城,泸州大军就能长驱直入徐国腹地,再无阻挡,徐国北方各县他们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如鱼入大海,再难捉摸。

徐国集中兵力尚且不能抵抗,一旦他们深入腹地,零散各处的村镇,县城如何抵挡!

这完全就是以身饲狼,蠢货们以为让狼咬一口肉,忍痛让狼有得吃就会松口,可狼终究是狼,一旦咬上,就会一口接一口,直到活活被咬死。

凛阳决不能让!他心中有数。

“够了,本官倦了,你们回去吧。”丁毅打断他们,然后虚弱摆摆手,让众人退下。

他是不可能退的,绝不可能,一退就是万劫不复。

……

凛阳城外,李坏看着夜幕之下的坚城,身后带着几个卫兵,他们扛着一堆红色和黄令旗,点着火把在黑夜中穿梭林间。

夏夜,月光明朗,凛阳城内高度戒备,从山坡上远远的能见到城中情况。

“王爷,我们大晚上的爬山干嘛。”年轻的卫兵不解的问,他们大多都是泸州人。

“哈哈哈,晚上出来当然是抓鬼。”李坏开玩笑道。

“啊!”卫兵被吓一愣,“…”

周围人都哄笑起来,毕竟最近死亡经历多了,确实很多人心中多少忌讳害怕,但王爷这么毫无忌讳的直白说出来,刹时间,众人觉得心里反而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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