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家中灯光昏暗,屋外夜风呼啸,吹得村边林子沙沙作响,到处都是刺耳的蝉鸣声。

小小的屋子点满灯火,围着一堆人,足足二三十个,大多都是村中长辈和妇女,青壮都出去打仗,回来的没多少。

众人围着刘季,刘季则一五一十的将那天在战俘营中平南王的话复述出来,灯火闪烁,众人蹲坐土打的地板上细心听着,表情不一。

待听完后,众人大多面色惊诧。

“怕不会吧,这也太…太玄乎。”抽着烟斗的老猎人不敢相信。

“这人心能这么黑?”

刘季摇摇头:“我也不知真假,那天朝廷平南王说后,我脑子一直很乱,也不敢去问知府。”

“我觉得怕不是,要是用得着这么麻烦,那知府的兵可是来放粮给我们的…”有人道,众人微微点头。

“哼!”这时候村里辈分最高的村长却哼了一声,“怕麻烦?怕麻烦人家还怕你们不帮着打仗哩!这事不用那什么王爷说,我早就知道。”

这话一出,众人都惊住了。

村长拄着拐棍,敲了敲地板:“我早就知道!放给我们村的米是凛阳那边出的,凛阳比我们这冷,种出来米不够糯,粒小,糙嘴,官府库粮,是苏州附近的米,那米根本就不是库粮。”

村长这么一说,众人张大嘴巴,脸上都是惊讶。

“那你不早告诉我!”刘季惊诧。

村长摇摇头,用拐杖敲了敲刘季脑袋:“你娃儿是见过世面的,可还不够老道,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不想想瞧我要咋个说?

你见过带着刀枪来放粮的官差吗?

一把刀挎在身上也是好几斤,绊手绊脚,还要搬粮食,干嘛带着?就是怕有人看出来!我要是说,村子里头一个活不成!”

村长严肃的敲敲拐棍道。

刘季彻底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我…是我把他们带出去送死啦?”

村长沉默一会儿,摇摇头:“这不怪你,我当初也不拦你,还是我送你们出村。总要有人去死,有人死了,你们这些剩下的才能活。”

村长说着用干瘦的手指指了在坐所有人。

然后他又颤颤巍巍站起来,拍拍刘季肩膀:“活长久啰,我也看得明白,这是世道,不关你事,有些人去死,有些人才能活。”

灯火昏花,火光摇曳,屋子里气氛压抑,所有人久久无言。



李坏的战俘宣传效果很快体现出来,随着时间推移,安苏府各地逐渐民意沸腾,当然,这次的敌人不是朝廷,很多人汇聚苏州城下,高声叫骂,声讨丁家、苏家,请求加入围城大军。

而城内也时不时有人翻墙逃出来投朝廷大军。

李坏并不想使火器,因为苏州城和凛阳城不同,苏州城可谓南方最富庶的城市,若用火器,就是图一时痛快而毁了这地方。

再者五月末,杨洪昭大军赶到,两军合围,围城兵数一下达到十一万,苏州城已是必破的局面,不急于一时。

倒是杨洪昭,此次再见,显然对他更加客气许多。

在五月快要结束的时候,苏州城中派出使者,说是丁毅想见他。

李坏本不想见,因为胜负已分,没有见的必要,但又一想,不见怕影响军心,于是就允许。

第二天,到了正午约定好的时间,两方士兵在苏州城和朝廷大军营地中搭起凉棚,然后城头守军退下,朝廷大军后撤两里。

李坏骑上眉雪,穿一身墨色山文甲,只带魏轻雨送他的短剑,然后在众多将士注目下走向凉棚,临走时季春生和起芳都再三叮嘱他注意安全。

其实李坏反倒不怕,中间凉棚距离朝廷大军是千米左右,距离城头也是千米左右,千米距离,城头守军毫无办法,神机营大炮却在射程之内。

再者,他根本不怕丁毅,若说近身格斗,他或许不是季春生的对手,但面对丁毅,大概率是他胜。

不一会儿,苏州大门也打开,丁毅独自一人骑马出城。

两人会于凉棚之下,都没有下马,在马背上,若对方有诈,可以快速脱离。

丁毅打马过来,显然消瘦许多,眼窝深陷,进入凉棚之后,两马相距五步左右,丁毅在马上拱手作揖。

李坏回礼,随即拉住眉雪:“丁兄见我有何事?”他淡然问道,事到如今,反贼,贼子之类言语攻击的话已经失去意义了。

丁毅定定看着他他,目光复杂,许久才道:“有问题想要请教。”

李坏点头。

丁毅停顿一下,继续说:“可知我为何反?”

李坏摇头。

“在我幼时,家中祖辈就为我留下万贯家财,我本该高兴,自傲。”丁毅声音很低,说起话来没有中气,已然十分虚弱。

“慢慢长大一些,我便不想辜负父辈期望,越发努力,越发想让人正视我,我读圣贤书,也想考上功名报效家国。”说着他声音微微高起来。

“可后来我发现不管如何努力,他们都会说我是商贾之后,是下贱之人,纨绔子弟,蒙受父辈荫护,自己毫无本事,呵呵呵…

平南王郡王,请你告知我,若你辛苦一生,积得王贯家财,赫赫权势,你会传给子孙后代吗?难不成还要全丢进河里不成!这有何错!他们凭什么说我!凭什么恨我!”丁毅咬牙大声道。

李坏不说话,他知道丁毅还没说完。

“这些也就罢了!”他歇斯底里大声质问:“我们靠自家努力,世代积累钱财,可就因我们是商家,朝廷对我们想要如何就如何!朝廷要打仗,钱不够,便杀几家大商;朝廷要赈灾,钱不够,便抄几家大商!

而我们这些商家,毫无还手之力,任人鱼肉宰割,为何?

这便是朝廷给我们这些年年缴纳商税之人的回报么!如待宰羔羊,天天关在圈中,不知哪天被宰,不知谁会被杀!

从小到大,我已受够了,天家如此不公,不给活路,我们为何不能造反!

平南王,回答我啊!身为天家之人,你回答我啊!”

丁毅越说越气,最后眼眶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已然到疯癫的边缘。

李坏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确实,中国自古以来的王朝大多打压商人是有原因的,其一不好控制;其二就是转移社会仇恨。

因为在君主制度之下,人是不可能平等的。长久的不平等自然会招致民怨,而这些民怨如何发泄呢?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通过引导转移,发泄到商人身上。因为商人在百姓眼中就是最大的不平等之一,他们钱比绝大多人多,活得比绝大多数人好。

一杀这些大商,能补充国库不说,比他们活得差的自然都会欢喜雀跃,也不去想不平等的根源在何处了。

这是执政者的一种手段,历朝历代大多都有。

就如一部经典电视剧中和珅说的,老百姓哪懂什么大是大非,只要杀的人比他们官大,比他们活得好,他们就会高兴。话粗理不粗,这条道理全世界都通用。

这说明在底层人民缺乏思考的年代,追求那些太缥缈的东西是不现实的。

“你或许说得有理,可看看你掌权之后的所作所为,打压其它商家,横征暴敛,强募兵丁,欺骗百姓,苏泸两地饿殍满地,你连半个朝廷都不如。”李坏淡淡道,他明白,若上升到那样的高度,是没有对错可言的,因为矛盾就摆在那,根本无法彻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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