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刑房被带出来,穿过甬道,一阵七转八拐之后,一片刺目的阳光让吕照庭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等稍稍适应这才睁了开来,被关在那个不见天日,阴暗潮湿兼有严重霉味的地方好几天,总算是出来了。
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清醒的空气,吕照庭这才注意到身前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的两侧,种满了合欢花树,如今刚刚抽出新的枝条,老枝之上,也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嫩芽。在他的前方,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正沿着回廊缓缓行来。
“吕照庭公子!”儒生冲他拱拱手。
“阁下是?”吕照庭疑惑地道。
“贱名不足挂齿!”儒生微笑着道,“我们司长有请。”
一摆手,两名押解的卫兵推推吕照庭,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那儒生却没有跟来,吕照庭回头看去,却见他仍然微笑着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吕照庭心里忽地有了一种明悟,这个统计调查司内的规纪好严,从抓住自己的那个汉子,到眼前的这个儒生,一个是在大获全胜之下,一个是在自己的大本营中,但自己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一般而言,前者会在全胜之下得意,不会介意敌手知道自己的姓名而加以炫耀,后者则会放松警惕,但显然,这两个人都不在此列,这表示对手在任何情况,任何时候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戒,这让吕照庭悚然而惊,对于掌管这个庞大特务部门的白狐清风心中更添好奇。
甬道的尽头,是一幢独立的青砖红瓦的楼房,似乎这里的主人特别钟爱合欢花树,这房子的四周,也都种满了合欢花,这房子还很新,墙上还看不见岁月的痕迹,但有些合欢花树却特别大,明显是从别处移植而来,穿过这些合欢花树,便看见大门口,一个青衣女子站在门口,眼神凛冽,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吕照庭。
这就是名震天下的白狐清风么?吕照庭在心里揣择道。但马上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身后的两名护卫同时躬身,“钟大人?”
钟静点点头,“人交给我了,你们就在这里候着。”
“是,大人!”两名护卫道。
钟静向吕照庭一摆手,“请,吕公子,我家小姐已恭候多时了。”
吕照庭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裳,拢拢头发,身上略微有些酸气,这让他有些难堪,冲着钟静拱拱手,道:“有劳了!”
本以为自己又将踏入一间森严的审讯室,但一跨进门槛,吕照庭就知道自己又错了。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雅致的会客室,房子的正中央,一台低矮的茶几之前,一身素衣的女子盘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正专心致志地在泡着茶,吕照庭是大家出身,这些东西他自然也是熟练之极,此时看那女子的手法,却是相当地老道和专业,很明显是受过高人指点过的。女子低着头,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那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地在头上挽了一个髻,没有任何的首饰头面,却不知从哪里采来一朵淡黄色的小花,别在头上,纤纤十指,秀丽修长,指甲之上,却涂着一层蓝色的指甲油,与白衣黄花相映,显出一种特别的妖异。
钟静没有动,吕照庭也静静地立在那里,眯着眼欣赏着那女子冲茶,屋子之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眼见那女子端起玲珑雅致的小壶,将茶水倾倒在面前的几个小茶杯中,一股茶香四溢,将室内的檀香味也给盖住,女子拍手道:“成了,成了!”这才抬起头,看着吕照庭,笑道:“是吕公子吧,请坐!”纤手一指茶几对面。
女子一抬头,吕照庭顿时如受雷击,他敢肯定,自己这一生已过的三十年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国色天香的女子,虽然曾在脑子中无数次地幻想着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统计调查司的主人,但无论他的想象力如何出色,也不会想到名震天下的清风居然是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似九月之菊,吕照庭脑子里蓦地冒出这两句话,不不不,桃菊如何能形容眼前女子颜色之十一,此女只应天上有,何似出现在人间?
看到吕照庭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言不动,清风眼中闪过一丝愠色,钟静晒笑着在背后轻推了一下吕照庭,这才让他猛地惊醒过来,必竟是大家公子,想起刚刚的失态,不由面目通红。
“吕公子,请坐!”清风再次出言相邀。
“多谢清风小姐!”吕照庭终于恢复了世家公子应有的风度,走到清风对面,盘膝而坐,刚刚还在牢狱之中被一帮狱卒恫吓,转眼之间便被待为上宾,这地狱到天堂的转化,让吕照庭也是心旌神摇。
凝视着对面的女子,心里却在想,如此女子,本应当轻衣素裘,手执团扇,翩翩于花从之中扑蝶为戏,或是轻带飘扬,悠然于秋千之上,或是伴歌起舞,直如九天仙女下凡,奈何世事不尽如人意,如此佳人,居然是一个黑暗之中的王者。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一句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叫一声糟,果然对面女子脸上微笑立敛,而身后更是传来腰刀离鞘之声,吕照庭不由汗出如浆。
清风脸色稍变,瞬间又恢复了常态,将一杯茶推到吕照庭面前,淡然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战战兢兢端起茶杯,道一声谢,举到唇边浅尝一口,此时的吕照庭惊吓之下,却是丝毫品不出茶味了。
清风慢条斯理地举起茶杯,一边小口品饮,一边缓声道:“清风迫不得已,以暴烈手段将吕公子请来,这里还要请吕公子恕罪则个了。”
吕照庭放下茶杯,稳稳心神,竭力将清风的影子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拱手道:“正要就此事请教小姐,想我北方吕氏,与定州李帅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可以说一向交好,不知为什么小姐要绑架我来此,此举于你我双方的关系可是有害无益。”
“是么?当真是井水不犯河水?”清风道:“如果真是井水不犯河水 ,吕公子到卢州做什么?你与卢州徐大帅三次会谈,可莫要说只是在叙叙交情?”
“这个?”吕照庭不由一阵语塞。
“卢州是你我双方的缓冲地带,卢州存,则你我双方相安无事,卢州倒向任何一方,另外一方必然会大大不安,我说得对吗,吕公子?”清风道:“我敬吕公子也是大家之子,这才以礼相待,如果吕公子仍然想欺瞒于我,哼哼,三木之下,何供不可得?便算吕公子死在我这统计调查司,无凭无据,你吕氏又能如何?”
吕照庭悚然而惊,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另外的身份,艳如桃花,心如蛇蝎,手段狠辣,翻脸无情,立马,吕照庭又给了清风另一段评语。
他明白,清风绝不是在恫吓他,而是真正说得出,做得到,先前在刑室看到听到的那一段,想必就是给自己的警示了。
颓然道:“清风司长,我北方吕氏于定州的确是没有恶意的!”
“有没有恶意,却需要吕公子将你来卢州的使命说出来,由我们自行来判断。”清风淡淡地道。
看了一眼对面冷若冰霜的清风,吕照庭心里一阵发冷,只怕一言不合,对方便会将自己交给外面那些粗手大脚的卫兵,咬咬牙,也只能将真相说出来了,一想起自己要将家族的战略意图透露给对方知道,吕照庭不由暗恨不已。此时此刻,还是保命要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有朝一日,你落在我的手中……
似乎看透了对方的想法,清风笑道:“吕公子,你可是在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却是小人报仇,只争朝夕!”
这一击之下,吕照庭的精神彻底垮了下来,眼神都有些焕散了。
“清风司长,我说过,我吕氏对定州实没有恶意,我到卢州,的确是想拉拢徐宏伟,但也只是未雨绸缪,防着定州,因为我吕氏已经决定对东方曾氏大举用兵,战略重心完全转移到东方,担心定州在此期间对我们动手,所以拉拢徐宏伟投靠我们,这样我们吕氏只需在卢州布置少量兵力,加上卢州军队,就可以防备定州的任何举动。”吕照庭一语道破了吕氏接下来的战略意图。
清风在心中斟酌着对方这番话有几分可信,眼见清风似有不信之意,吕照庭急道:“清风司长,我说得都是实情,千真万确,没有一句虚言。”
清风问道:“徐宏伟答应了!”
“他当然答应了,以定州实力与我吕氏相较,还是我吕氏更占上风,更何况定州刚刚结束草原之战,实力大损,他焉能拒绝我吕氏?”吕照庭急急地道。
清风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对钟静道:“阿静,送吕公子回去,给吕公子安排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他的两个护卫也还给他吧。”
“吕公子,还要委屈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去的!”
“多谢清风司长!”吕照庭虽然不知道清风这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此时也只能拱手相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