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的内部清洗很快,前线大战在即,定州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在这个上面纠缠,军情司与纪思尘统带下的统计调查司全力开动,一批批官员,将校被迅速押至英烈堂前,验明正身,开刀问斩。光是在磐石营,便查出了职方司渗透进来的校尉以上官员二十三人。
定州城内,被肃反波及的官员家属们哭声震天,虽然李世在定州所施行的政策是只罪及本人,而不问家属之罪,但在这个时代,背叛者的家属日子之难过那是可想而知的,不用说那些在叛乱之中被打击的官员们的下意识的反应,光是定州百姓的唾沫,便足以将他们淹死。李世在定州深受百姓拥戴,在听到这些人家居然险些害死大帅,都是怒不可遏,如同当初路一鸣所遭遇的那样,不分日夜,总会有板砖石头,死猫死狗飞进他们的院落,咒骂声更是日日不绝。
肃反三天,便有数名被肃反的官员家属不堪压力而举家自尽。听着内卫们的汇报,李世虽然心有不忍,但也不会去刻意阻止,他需要所有人都知道,背叛者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文,如果这些人中有人愿意离开定州城,可以给他们两个选择,一,去室韦,燕南飞在哪里,不会为难他们。二,去黑水洋上的海岛,那里,邓鹏远航,新发现了一些可以移民的大型岛屿,他们去那里,也不会有人为难他们。”
“是,大帅!”
相比与这些人的凄凉,整个定州则是欢喜之中夹杂着紧张,所有人都知道,定州的子弟兵们正在中原进行一场生死倏关的战争,定州预备役士兵每天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定州城中,这些还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的汉子们有的已年过五十,他们大都是第一批退役下来的老兵,有的则还只是刚刚脱去稚气的少年,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高唱着军歌,走过大街,前往军帅府衙门前的点兵处报到,然后被分配到一个个的军营之中,领取他们的装备。
大街上围观的市民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有的更是拿出家中准备过年的年货,不管认不认识,拼命地往这些即将成为士兵们的家伙怀中塞,塞完还不忘挥舞着拳头,大叫一声:“定州军,威武!”
士兵们则立即整齐地响应,“定州军,万胜!”
抚远匠师营,任如清双眼之中尽是血丝,好几年才培养起来的一点官体官威此时荡然无存,帽儿歪戴着,袍子下摆系在腰上,靴子上尽是泥浆,正站在一个打制破甲箭的工厂一张桌子上咆哮道:“弟兄们,咱们多打造一支箭,就可以多杀一个敌人,咱们虽然不能上战场,但前线的兄弟们每杀一个敌人,那攻劳咱们少说也有二三分啊,鼓起劲儿来,锤子举得高些,力气用得大些,打赢了这一仗,我在大帅面前给你们请功,要银子给银子,要女人….啊,这个不行,要女人得自己花钱!”
工厂内顿时轰然大笑,连续工作的疲倦似乎在笑声中也一扫而光,看着干得更欢实的匠师,任如清很为自己的灵机一动而得意,要知道,这些匠师们现在一天只休息二三个时辰,完全是连着轴在转啊!大帅需要在短时间内装备五万人,而自己这里存货不多,而且还要供给前线的消耗啊,自从大帅回来之后,运往幽燕吕大临处,岷翼过王集团处,除了卫州由于纳芙攻进了卢州而没有运送之外,这军械的消耗便跟流水一样啊!
从破甲箭工厂里走出来,任如清立即便走向下一个工厂,工人们还可以休息几个时辰,他已是三天没有合眼了,十天之内,大帅要五万套装备,由不得他不急,现在已过去三天,加上存货,他还只有三万套。
而后勤司里,钟昊天也比任如清好不到那里去,甚至比任如清还不如,任如清那里都是工匠,在这场叛乱之中基本没有被波及,各级官员齐备,机构运转良好,而他这里则不则了,后勤司中多位中低级官员被带走调查,他这里人手奇缺,即便从路一鸣那里连哭带闹弄来了几个,仍是杯水车薪,无奈的他,也只能一手拿着帐薄,一手提着毛笔,亲自上阵,间或还要处理送来的紧急公文。
分布在定州大大小小的各类仓库中的物资,都必须从他这里得到批复,才能运走,而支持前线作战所需的每一件东西,大到投石机,八牛弩,小到士兵的防护手套,头套,都得他来管,钟昊天只觉得头都大了,这前半辈子加起来,他都觉得没有现在这么忙。一连数天没有回家的他,家里甚至还闹了笑话,家人以为他也被肃反了。哭哭啼啼地去英烈堂前守着,瞧他什么时候会被拖来杀头。
定州城外,一座座军营竖立了起来,一排排尚还是赤手空拳的士兵意气风发地走进了军营,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开始每日出操。
相比于忙碌的定州,城内有一处地方却是极为清闲,那便是以往定州城最为热闹的参军府,尚海波尚大人的府第。
定州的肃反如火如荼,每天都有人被下狱,每天都有人被从牢中提出,直接拎到英烈堂前,手起刀落,鲜血喷洒在英烈堂前光滑的石板之上,而尚海波却似乎被人遗忘了,没有人来找来,这两天,连门外的横刀营士兵也撤走了。
“老爷,今天英烈堂前又斩杀了三名高官,军帅府有两名副将被处死了!”老家人尚可喜战战兢兢地向尚海波道。
尚海波盘坐在炕上,闭目不语。
“老爷,我们,我们怎么办啊?”尚可喜小声地问道,现在每每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尚府中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家里还有多少人啊?”尚海波突然问道。
“老爷,那些来投靠的亲戚这几天几乎都跑光了,眼下宅子里就只剩下我们自家人了!”尚可喜有些气愤地道。
“人之常情而已。这些天一共杀了多少人了?”
“不知道,不过听街上说,好像有一百多了!”尚可喜牙关有些打战,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会成为那些断头鬼中的一个。
“大帅的心,还是软啊,换作另外一个人,只怕定州现在已血流成河了!”尚海波道。
外面突地响起了脚步声,“老爷,老爷,路大人来了!”门子一路小跑着过来。
尚可喜一下子跳了起来:“路大人带了多少人来,是来抓我们的吗?”
尚海波哼了一声,“可喜,慌什么,要抓我们,还用得着路大人来么?请路大人进来,就说尚某有罪这人,就不去迎接了!”
转向尚可喜,尚海波却是如释重负:“终于来了,可喜,路大人必然带来了对我的处置,你知道人这一辈子,最害怕什么吗?”
“死!”尚可喜流下了眼泪。
“错,不是死,而是知道要死了,却不知道死什么时候降临,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死?等死的滋味啊,可真是不好受!老路来了,只是不知道他给我带来的是白绫还是一壶毒酒,嘿嘿,可喜,你放心吧,老爷我还不至于被拖到英烈堂前挨那一刀,大帅也是要面子的。”尚海波嘿嘿笑着,脸上却殊无笑容。
“老爷!”尚可喜哽咽难语。
“放心吧,你不会被诛连的,我死之后,你送少爷小姐以及夫人回老家去吧,记住了,不许少爷再读书了,让他做个农夫吧!”
尚海波还想说什么,房门外却传来了馕馕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路一鸣沉着脸,走进了房中。
“老路,你来了,请坐!”尚海波面带微笑,语气平静。
“你今天来,可是带来了大帅对我的处置意见么?”
“冯国死了,是自杀的!”路一鸣语气沉重,“我去看了他的遗体,穿着当年那一套破料的军服,就是当年在常胜营的那一套,他不是自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刀砍向自己的脖子,整个头就只剩下一点皮还连着。”路一鸣低下了头,“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么深的悔恨啊!”
尚海波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还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妻子。”
“他妻子受此惊吓,提前生产,生下了一个女婴,自己却血崩死了,现在那个女孩,大帅已吩咐关兴龙养着了!”路一鸣道。
“女孩好!”尚海波连连点头。
“倾城公主也死了,服毒自杀,用得牵机散!”路一鸣又道。
尚海波笑了,“好,好得很,都自己去了,老路,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这么多天了,还腆着脸活着不肯自己走?”
路一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尚海波,摇摇头。
“老路,说实话,从当年常胜营起家开始,我就一直看不起你,认为我不论才学,还是见识,都要远超于你,而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努力证明这一点,不过现在看起来,我错了,至少你在见识上,要远超于我。我真是愈活愈糊涂了。”
“我悔啊!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我不死,是想让大帅亲自处置我,哪怕他亲自来斫下我的头,那怕他将我丢到乱坟岗上喂野狗,丢到草原上去喂狼,我也心甘情愿。我不死,要活着等大帅来出这口气!”尚海波语气悲怆。